文 高明见
《老子八十一化》第五十三化,名为“训阳子”。曰:“老聃西游于秦,阳子居邀于郊,至梁而遇老聃。老聃中道仰天而叹曰:‘始吾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也!’阳子居不答。至舍,盥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请问其过。老聃曰:‘睢睢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蹙然变容曰:‘敬闻命矣。’他日,阳子居再见老聃,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被万物,而不恃有德,而不称其名。立乎不测,而游乎无有者也。’”
这段,分别来自于《庄子·杂篇·寓言》和《庄子·内篇·应帝王》。据《庄子》说,阳子居受教于老子前后,待人接物大不一样,“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可见受到老子教化的阳子居已经完全没有了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架子。
阳子居何许人也?何以连《老子八十一化》这么重要的道教典籍也要专门有一化是专为他而作呢?
阳子居,战国初期魏国人。姓杨(或阳),名朱,字子居,又叫做阳子、阳生、杨子或杨生,老子,道家先驱之一,杨朱学派的创始人。与大多数“生时惨淡,身后显荣”的先哲有所不同的是,杨朱可谓是“生时显荣,身后惨淡。”其学说在战国时显赫一时,与儒墨抗衡。他不如老庄孔孟那样垂名万古受人景仰膜拜,也没有著述可以流传下来。其思想学说主要依托于《庄子》,《列子》,《孟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等先秦古籍才得以流传,让我们能一窥杨朱学说的究竟。今天一般人对于杨朱的了解,却仅仅局限于“一毛不拔”、“杨朱泣岐”等成语典故,而误认为杨朱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而已。事实果真如此吗?
《列子 杨朱篇》又名《达生篇》,是集中阐述杨朱思想的名篇。我们在《杨朱篇》里可以清楚的了解“一毛不拔”的真实意义。其文曰:
杨朱曰:“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问杨朱曰:“去子体之一毛以济一世,汝为之乎?”杨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济。”禽子曰:“假济,为之乎?”杨子弗应。禽子出语孟孙阳。孟孙阳曰:“子不达夫子之心,吾请言之。有侵若肌肤获万金者,若为之乎?”曰:“为之。”孟孙阳曰:“有断若一节得一国,子为之乎?”禽子默然有间。孟孙阳曰:“一毛微于肌肤,肌肤微于一节,省矣。然则积一毛以成肌肤,积肌肤以成一节。一毛固一体万分中之一物,奈何轻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则以子之言问老聃、关尹,则子言当矣;以吾言问大禹、墨翟,则吾言当矣。”孟孙阳因顾与其徒说他事。
这是杨朱孟孙阳与墨子禽滑釐的一场精彩的论战,杨朱说“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就是说“牺牲个人来满足社会,不对;牺牲社会来满足个人,也不对。社会和个人是对等的,谁也不能损害谁。只有个人和社会都不受损,都不牺牲,才是天下大治”。孟子则断章取义,专以“一毛不拔”攻击杨朱,《孟子·滕文公》:“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孟子·尽心》:“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将一桶桶污水泼在了杨朱头上。
《吕氏春秋·不二》说:“老聃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廉。关尹贵清。子列子贵虚。陈骈贵齐。杨生贵己。”杨朱发展了老子“身重物轻,无为而治”、“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等贵身重生思想,主张“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淮南子·氾论训》),必须“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从而“乐生”,以“存我为贵”。既不能“损一毫而利天下”,也不能“悉天下奉一身”,如此“天下治矣”。不能为贪羡“寿”、“名”、“位”、“货”所累,从而达到“全生”,使“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形成了“贵己”、“为我”、“乐生”、“重生”等学术主张,成为中国最早主张个人本位思想的大宗师。
杨朱“为我”和“贵己”的个人本位思想与传统国家、家族本位思想格格不入,甚至被儒墨为代表的百家歪曲为“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极端自私利己主义者,而遭到集体,导致杨朱的著作不能流传下来。但通过散见于百家文献的记载,道教几乎全盘吸收继承了杨朱的养生思想,因而也被视为“道家的真正的创始者”(杨荣国:《中国古代思想史》)